《释厄录》在线试读
江州金山寺内，古木森然，只听得阵阵蝉鸣。暮日挂在枝头，一只蝉向它爬去，染就一身金光。
法明和尚在寺内修了一甲子的佛，从未像今日这般心血来潮。
于是他在佛前打坐，希翼着得到些启示。
他在心中默念经文，忽而有一句想不起来了。
“唉，难道我己老到这般地步？
日日念诵，还是忘却了。”
他心生诧异，再次念诵。
“若有色，若无色；若有想，若无想，若非有想非无想，我皆令人无余涅槃而灭度之。
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，实无众生得灭度者。
何以故？
何以故…何以故…”接下来究竟是什么来着？
法明心中又泛起焦躁。
忽而佛像看了他一眼，法明毛骨悚然，伏在地上不敢抬头。
“我年老记性差，真佛莫要怪罪于我，莫要怪罪于我…”他小声乞求着。
久久没有动静，他壮着胆抬眼看去，那佛像面含笑意，死死地盯着他。
他本想拔腿就跑，奈何己然是坐僵了，那佛掌中生出一只血淋淋的眼来，眼中又伸出一只发臭流脓的手臂。
好像够不到他，那伸出的手便又长出眼来…如此几番，一只婴儿般的手掌按在了法明的光头上，掀开了他的头盖骨，在其中来回搅动了一番，又将头骨合上，看上去倒是完好如初，只余一身血污，印证着那并非幻觉。
法明流出泪来，“我佛慈悲！
我佛慈悲！”
他在苍老的脸上扯出笑来，挤出一道道皱纹。
那佛的笑容愈发灿烂，复又归于平静，依然是宝相庄严。
法明也收起了笑容，伸手掀开头盖骨，摸索了一番，摸出颗沾满脑浆的烂牙。
他疑惑地摸了摸脑子，“就放颗烂牙进来？
干嘛吓唬我！”
他将牙放了回去，在香炉里抓出一把灰，抹在伤口上，那灰又燃烧起来，脑袋被烧的焦黑，传出烤肉的香气。
老和尚长叹一口气，忍痛撕下一块血痂，丢进嘴里咀嚼。
“唉~好久没尝过肉味儿了。”
法明顶着黑乎乎的脑门离了佛堂，寺内的僧人早己对此见怪不怪，他让小沙弥给他找一套干净衣裳，自己去寺外的河里洗洗血污。
他正在河里洗澡，隐约听到了婴儿的哭声，法明的头也隐隐作痛，他假装没有听见，继续洗澡。
不一会儿一个澡盆飘了过来，法明把里面的婴儿扔掉，准备把盆拿回寺里用，等他上了岸，脑袋己经痛的裂开了，又流出脑浆来。
“这便是我佛的指引么？
我佛真特么的慈悲啊！”
“莫怪，莫怪。”
他一脸血污，掩住了悲悯的神情，转身回去捞起那个婴儿。
“咦？
好像淹死了，怎么不出声呢？”
他照死婴铁青的脸狠狠来了一拳，当时便哇哇大哭起来。
“哦哦，不哭不哭，遇见老和尚我，真是你十世修来的福分，换作其他人，把你捡了喂猪去，便成了大粪喽。
呵呵呵！”
法明把婴儿搂在怀里哄道。
那婴儿乖乖的停下了啼哭，抬头去舔食法明的脑浆。
法明乐呵呵地笑了起来，“入了我佛门，今后你可吃不到荤腥了。”
婴儿被他抱回寺内。
寒来暑往，日后威震三界的玄奘法师，便被这不起眼的老和尚抚养长大了。
法明今天照旧在佛前诵经，正念诵间，一个秀气的小和尚提着一尾鲤鱼走了过来，摆到了供桌前。
“玄奘，为师说过多少次了，佛前不供荤腥。”
老和尚拉长声音，缓缓吐出一句来。
“给你的，师父，我用柴火换来的。”
玄奘如是回道。
“善，善，此鱼能以肉身布施我出家人饱食一餐，实在是大功德。”
“为师老了，牙口不好，下次带熟的来。”
法明说罢，拿起鱼啃了起来。
玄奘坐到法明和尚的身边，一脸紧张。
“师父，按我那个世界的说法，我己经成年了，你不是说我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吗，我想回家继承家产！”
法明停止进食，满脸愁容。
“娃儿呀，你是越来越癫了，我老和尚亲手养大的你，你又何曾去过另一个世界。”
“还有，你是个弃婴，有个屁的家产！”
玄奘尴尬的笑了笑，“佛不是说有恒河沙数世界，还有前世今生吗，那或许是我的前世身吧。”
法明把吃剩的半条鱼甩到佛像脸上，“他骗你的！
佛最爱胡说八道了，等我死了，你当寺里的老大，不好么？！”
玄奘神色复杂，长叹一口气，眼神看向佛像，空洞的可怕，，“师父，我的因果，真能躲掉么？”
法明沉默不语。
“师父，我找到一件血衣。”
法明依旧沉默。
“是我母亲留的。”
法明背过身去。
“我走了，师父。”
玄奘恭敬的给他磕了个头，退出了佛堂。
法明的头上崩出道道狰狞的血口，露出脑子来，血污盖住了他的慈悲，他流下两行血泪。
那佛像又开始笑了，那半条鱼活了过来，在供桌上痛苦的挣扎着。
法明爬向供桌，捧起那鱼大口啃食着，它终于死去了，和尚的血流到地上，晕开来，飘出阵阵莲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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