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薛定谔的恋人【他vs他】》免费试读
叶柏从货车上一个个地卸箱子。天气很热，放下最后一件行李，他在楼下买了瓶汽水。冷气凝结成水，冰凉凉地顺着脖子往下爬。他的左眼抓住阳台上地一抹白色，定睛看去却是个穿白衬衣的青年。四目相对的时候，那人对他一笑，清清淡淡，好像巷口的凉风，吹得心头一皱，有种酥麻的触电感。捧着高过人头的纸箱走进楼道，迎面过来一个人，狭路相逢，进退两难。叶柏侧身撞上楼梯扶手，箱子一倾被对面那人接过。叶柏看见对方白皙清俊的年轻面庞，安静的眼中带着点笑意——刚才阳台上也见他那样笑，此时离得近了当真好看得紧。
“333？”男子问道，语气温和嗓音干净。他点下头，男子接着告诉叶柏自己住在233，“我叫苏陌，以后就是邻居了。”说话间苏陌向楼上走去。
“叶柏。”
叶柏跟在身后，吃不准男子的意图，久不同人亲近，眼前之人却给他一种无法拒绝的感觉。
分别时叶柏叫住苏陌：“我们是不是见过？”
如同蹩脚的搭讪，几乎是话一出口叶柏就后悔了。
苏陌细细打量叶柏的表情，随即笑道：“见过。”他的笑映在叶柏眼中，搅得后者心头一跳，“不就几分钟前的事吗？”
视线环顾一周回到房间主人身上，叶柏在餐桌前坐下，接过苏陌递来的碗筷。
“有女朋友吗？”
“怎么这么问？”苏陌似乎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睛。
“很整洁——不像是单身汉的屋子。”叶柏迟疑了一下。
“有道理，可惜猜错了。”苏陌给叶柏舀了汤，“全当你在夸我，你呢？”
叶柏盯着碗中漂浮的桂花，轻啜一口，甜香扑鼻。他想起路旁的桂花开了许多，淡黄的花蕊掩映在苍绿灰白的枝叶间。
叶柏慢慢搅动着浓稠的汤体，花朵一圈圈旋转起来：“忘了。”他一口气喝完剩下的汤，表情餍足地称赞道：“手艺不错。”
苏陌淡淡应了一句：“这样就好。”
这样是怎样，苏陌没有解释，叶柏也没有问。
公寓前的桂树生得尤其高，伸展的枝干贴着窗缝，叶柏疑心苏陌正是以这树上的花入汤，不然何以嗅到香味就想起那人。
头沾着枕头跌进黑沉沉的梦里，一双手蒙着他的眼，鼻尖香气缭绕，有个声音问他：“这是什么？”他握上对方的衣襟：“是糖，桂花糖。”话音刚落，一个硬硬的方块抵上他的唇，他张开嘴，蜜糖的甜味融化在齿间，好香。他睁开眼，那人不见了，阳光透过窗玻璃，纸一样的白。
叶柏隐约记得什么，又忘了。
想不到他们上班的地方只隔了一条街。
苏陌在铺子前放下叶柏，叶柏则目送他将车开进学校。
买甜品的女孩中不乏长相可爱的，无论是被议论还是被搭讪，叶柏始终挂着堪称完美的职业笑容，酷似少年人的明媚脸庞让人浮想联翩。有同事打趣他的漠然，一律无视倒也算是一视同仁。
那天他最后一个下班，正打盹，一个人从外面进来，他眼皮抬了一下，黑漆漆的眼睁开了一个劲儿地眨。
“晚自修加班。”苏陌解释着。
叶柏咧嘴，露出洁白的虎牙：“请问这位先生想喝点什么？”
“热茶——”
一群叽叽喳喳地女学生拥进铺子，打头的漂亮女生一眼瞧见苏陌，甜甜唤了一声老师。
苏陌打了个招呼。叫做小希的女孩面上微红，眼睛亮得直放光，却听柜台后的人插嘴道：“请问点单吗？聊天的话最好换个地方。”
取了饮料又磨了好一阵，小希才依依不舍地道别，隔了老远都能听见嬉笑打闹的声音。
“她想让你送她。”叶柏瞥了一眼那边。
苏陌笑笑：“你呢？”
“老师敢问得有新意一点吗？”
“好吧，我的茶呢？”
茶捧在手中腾起热乎的香气，饮一口，没有一丝甜味的苦。苏陌不在意地笑笑：“你怎么知道我喜欢不加糖的？”
“哪有，那天你煮汤，我还以为——”
那天苏陌端来的汤那么甜，叶柏还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地嗜甜。想故意给人使个绊子，不成想……
想到这里，叶柏撇撇嘴，转过身把洗好的杯子一个个摆好，最后唰地拉上卷帘门。
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地地方，橘色的路灯光打在银杏叶上，隐约可闻夜桂带露的冷香。
苏陌率先打破沉默。
“我的一个朋友，不爱吃甜却总是随身带糖，说是哄小孩，表情却藏不住，看破不说破，我等他自己坦白。”
叶柏察觉对方语气中不寻常，禁不住追问：“后来呢？他说了？”
“没有。他死了。”苏陌淡淡道。
“怎么——”
“坠楼，后脑着地，当场就没了呼吸。”苏陌看着远处，眼神放空，“也是这样的季节，刮了一晚的风，天空很蓝，他的眼睛睁着，里面什么都没有，我在他躺过的地方捡到一颗糖，大概是搬的时候掉出来的。”
叶柏默默听着，插在口袋中的左手微微收紧。
“那颗糖，你扔了吗？”
苏陌摇头，“我去看了那个人，听说出事时他就在现场，说法很多，和传闻中不同的是他安静得出奇，也许是镇定剂的效果，我们没有说一句话，我放下东西就走了，关门的时候听见有人大喊，不确实是不是他。”
起风了。风吹得树叶飒飒作响。
叶柏站在阳台上探出身子，地有点凉，寒意顺着脚心往上窜，他低下头一眼就瞧见躺着的人形，闭不上的眼睛里空荡荡的。一颗糖啪嗒落在眼前，他怔了怔，抬起麻木的脖子，晃动的白色灯光里，有个人远走越远，他盯着那人白衬衫，心脏沉甸甸地往下坠，他叫嚷起来，挣脱束缚向前扑，无数只手抓着他向下摁，脑袋狠狠撞在桌角——
嘭得一声巨响，叶柏扶着后脑坐起身，盯着床沿一阵出神。
又做奇怪的梦了。
电话铃突然疯了似的狂响，叶柏揉着太阳穴按下免提。
听筒那端传来林安毫无起伏的低沉嗓音，正如同男人冷峻的面部线条。
“……不打招呼是我的错，但你也说了——”
门外响起敲门声，叶柏匆匆挂断电话，“行行行，我快迟到了，有什么回头再说，挂了，拜拜。”套上长裤，扒拉两下头发，叶柏三两步走到门口，门外果然是苏陌。
“早安。”
“老师早上好，唔，好香。”
苏陌提起保温杯：“想着你可能还没吃。”
“没吃没吃，这不等着你吗？”叶柏笑嘻嘻地把人让进屋。
浓香的甜粥配上爽口的小菜。叶柏一面呼噜一面称赞。苏陌拿起桌上的一个储钱罐轻轻晃了晃，窸窣作响。
“都是纸币？”苏陌好奇地问。
“是糖纸。”叶柏取过罐子，打开橡皮塞，取出一张给苏陌看，平淡无奇的糖纸，压平了叠成小小星形。
“你叠的？”
“忘记了。”叶柏捏着看了一阵，有些扫兴地推开罐子，“其实这么旧，早该丢了。”
苏陌没有说话，叶柏看看时间，火烧屁股似的站起身，学校放假他还是要上班的。
车子在店铺前缓缓停下，下车时苏陌忽然叫住叶柏：“这个你拿着。”他将一个东西放在叶柏手心，然后说了一句，“留着吧。”
叶柏不名所以地嗯了一声。空闲的时候他摸出苏陌交还给他的纸星，却愣住了，糖纸是新的，手法却和罐子里的那些如出一辙。
【傻死了。】
【留着吧，如果哪天——】
他的手一抖，叠纸掉落在地，有人先一步捡起放在柜台上。叶柏看向那人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。
“苏陌还好吗？”
“苏陌？”指腹轻轻摩挲着纸星边沿，叶柏回答，“他很好。对我也很好。”
林安盯着叶柏手部的动作，目光变得深沉：“你该吃药了。”
叶柏蓦地收手，扯起嘴角与男人对视：“吃药？我好好的，凭什么要吃药？”
“凭我是你的医生。”林安看着他，眼中竟透出一丝怜悯，“凭苏陌已经死了。叶柏。你不是看见了吗？栏杆断掉的时候，你就在阳台上，你亲眼看他掉下去的，不是吗？”
……
他在阳台上探出身子，
他从栅栏缺口看见那个人，
穿着白色衬衣的青年躺在冰冷的地上，
天很蓝，
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空荡荡——
他抬起头，
那个人站在那里，
四目相对的时候，
清清淡淡的笑容，
他抱过行李，他提起保温杯，他取过一张糖纸折成星，
他蒙住他的眼，让他猜，
他说：留着吧。
——
“胡说！”叶柏突然站起身，凶狠地瞪着林安,“他活着！是你们、你们在撒谎！”
叶柏冲出门，他们骗他，他不回去，他不吃药，他要去找苏陌，苏陌活着，他要见他！
汽车鸣笛的声音，行人的惊呼，司机的咒骂，全被抛在脑后。
叶柏站在233门前。心跳声如雷。他将沁满冷汗的手伸向门铃。绵长的铃声刺激着神经，他机械重复着按压门铃的动作，一次又一次。直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：“阿叶？”
叶柏如遭雷击般定定转过身，苏陌似乎刚从超市采购归来。叶柏上下打量着青年，他的嘴唇翕动，突然上前两步猛地抱住对方：“太好了，你活着，太好了，我就知道我就知道……”
“是啊，太好了。”苏陌喃喃着，反手抱住对方。
牛奶咕嘟嘟冒着热气，苏陌关掉火。叶柏站在身后，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。
“怎么这样看我？”苏陌问。
“我——”叶柏张张嘴，话语哽在咽喉，他痴痴望着对面之人，伸手触碰苏陌的面颊。苏陌垂下眼，目光随着对方指尖游移，轻轻握过那手贴在面上。
“把牛奶喝了，暖暖身子。”
“好。”
叶柏捧起杯子放在唇边，眼底潮湿，分不清是氲开的水汽还是别的什么。他乖乖喝完牛奶，窝在沙发上看着苏陌，他舍不得眨眼，也不敢眨眼。
“我在这里，哪也不去。”
“嗯。”
叶柏含笑点头，渐渐泛起困意，眼皮沉甸甸的，他禁不住开始眨眼，眨眼的速度越来越缓，间隔越来越短，终于脑袋靠在了沙发上。手中的玻璃杯被轻轻抽走。青年动作轻柔地为叶柏披上毯子，确认对方睡着这才起身出门。
青年走下楼，一辆车缓缓在身边停下，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
“这次主要是为了叶柏出院的事宜，具体材料很快就会下来，不过我觉得当面通知会比较好。”青年淡淡开口。
“他那种情况，你在开玩笑吗？”林安语气不善地反问。
“这样就好。”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了笑，“哥哥也会安心吧。”
林安注视着后视镜中的脸，良久叹息道：“收回先前的话，你们不像，至少苏陌还没来得及发疯。”
青年面上不见丝毫的恼怒，只是平静地纠正林安：“我们本来谈不上像不像，世界上只存在一个苏陌，从前也是，以后也是。差别在于今后的苏陌会一直陪在他身边。”
叶柏做了一个梦。
梦中他们站在一片湖边，湖水倒映出两个小小的身影——还是孩子的两人。
男孩凝视着平静无波的湖面，黑沉的眼底透着叶柏读不懂的孤寂。
叶柏掏遍口袋只摸出一张糖纸，想了想，决定为男孩折一样东西。纸张在翻来覆去始终没个样子，他懊丧地抓着头发。
男孩接过皱巴巴的糖纸，用手抚平。男孩垂下的睫毛又黑又长，扇页似的掩住浑圆的眸子。
叶柏屏息看着，在心中默数。一只眼睛没数清，男孩抬眼将东西塞回叶柏手中，那形状分明是一颗星星。
母亲焦急唤着他的名字，叶柏一面答应，一面回身张望，直到男孩消失在交叠的浓阴里，后背砰得撞上一个人，他抓着那人的胳膊站起身，关切的眸子分明是先前那双。男孩捡起掉落的纸星放回叶柏手中。
走吧。男孩说，伯母在叫你。
见叶柏定定看着自己于是又说，我叫苏陌。
男孩牵起叶柏的一只手慢慢往回走，途中叶柏鬼使神差地回过头，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这边，天太黑，他没有看见。
醒来的时候苏陌正坐在灯下看书，叶柏悄悄走近了盯着他的眼睛看，浓密的睫毛投下两道阴影，还是数不清。
“苏陌？”
“我在。”青年抬眼，含笑望过来。
有一瞬间梦与现实的界限模糊了。
叶柏晃了一下神，想扬起嘴角，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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