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云过绿森林》阅读精彩章节
初秋已至，荆潭市暑热渐凉，时有秋风伴着着冷雨，从北国姗姗而至。夜风从阳台窗户灌了进来，柯绿合上书本，从沙发起身去关了窗。
远处的路灯亮着，绿化树下却尽是黑黢黢的影，在微凉的风里徘徊攒动。
关上窗，玻璃成镜子，映出了她的身影。
胸前的黑色文身——据林修说并非是真文身，而是贴出来的，到现在也只剩下了碎片般的残痕。
得知这文身的含义后，柯绿也曾陷入焦虑和恐惧之中，是林修一次又一次的陪伴，才让她放下心理重负，回归正常生活。
几个月过去了，袭击她的人却像是带着她的学生证，一起人间蒸发般，了无踪迹。
也许，他已经放弃再次袭击她，又或许，他已经意外去世了，柯绿这样想。
她拉上窗帘，回头看墙上的钟，已经是晚上八点了。
而今天，是她的生日。
以往这个时候，林修都会在家里陪她一起过生日。
但此时，屋里只有她一个人。
她在客厅来回踱步，而后深吸一口气，披上沙发上的白色薄外套，又拿起茶几上的手机，独自出了门。
走到一楼，她正准备推开楼栋的门，这时，门却忽然从外面被拉开。
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门外，似乎是看她要出去，帮她拉住了门。
一楼的声控灯坏了，远处的路灯又太远，那人的面容半隐在黑暗里，柯绿看不真切。
“谢谢。”柯绿礼貌地道谢。
就在她与那人擦肩而过时，一道温柔的声音蓦然响起。
“这么晚了，还一个人出去吗？”
对方的语气，似是陌生人之间的寒暄，却又比萍水相逢，要更亲近些许。
因这温柔亲和的语气，柯绿也散了防备。
“嗯，我去找我哥。”
奇怪的是，那人也不进门，也不说再见，就站在阴影处，静静地，似是在望着她。
柯绿下意识地微微提起衣领，将胸前的纹身藏于其后。
沉静的夜在空中流荡，风中传来初秋的寒凉。
“你要去哪里找呢？”
他突然的问语，仿佛融进夜月光，一同从空中淡淡忧郁而下。
“就……在这附近。”柯绿回答。
下一秒，他的手在暗夜里似是微微动了动，带起了简短而清脆的钥匙相碰声。
地上的落叶残枝呼呼掠过，天地之间只剩下四周微茫的风声，如黑夜的片语喃喃。
柯绿见他不说话，就先挥手作别了：“我先走啦，再见。”
她踏着楼前小径走远了几步，蓦然听到身后传来的遥遥茫茫的温柔叮嘱。
“路上注意安全，晚上出门，尽量要走大路。”
木梧茶楼。
林修进入茶楼，楼中木质栏杆与屏风相互掩映，曲径通幽。
他在一个屏风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，于是向那边走了去。
楚佳欣穿着一件红色的毛呢长裙，黑色长卷发柔顺有致地垂着，正当她照镜子时，忽地听到有脚步声朝这边来。
她抬头看了一眼，发现是林修，便立刻将化妆镜收了起来，笑着拨弄了几下头发。
“吕教授呢？”林修看这里只有楚佳欣一人，有些疑惑道。
“表叔去探亲了，临走前，托我把你要的东西给你带来。”说完，楚佳欣拿出一份文件袋，递给了林修。
林修坐了下来，打开了文件袋。
袋中除了他给吕教授的一些案件资料外，此时多了一份权威的犯罪心理学分析报告。
楚佳欣单手托腮，望着对面低头阅读的林修而出神。
表叔最开始谈论林修的时候，说他是烈士之后、警界之材，她当时还没多在意——身世背景好的男人，她见得多了。
直到先前真真切切地见过林修一面，楚佳欣才意识到，表叔对他的称赞之语，句句毫无夸张，都是真实呈现。
林修注意到了楚佳欣的目光，却没给出反应，他浏览着一行行文字，心绪逐渐沉重起来。
“五起案件，呈现出三种截然不同的犯罪心理模式，而第一起案件，不应为简单的袭击杀人案……”
这份文件，仿佛在他面前展开了一条险阻狭窄的小径，四处都是深厚的泥潭，脚下正确的寻路却难以窥见。
“林哥，好久没见了呢，你最近忙吗？”楚佳欣展唇一笑，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地扬着。
“最近是很忙，之后如果你有时间的话，我想……”林修边说，边将所有的材料都收在文件袋里。
楚佳欣心中一动，目光都炯炯有神了起来，她手指缠着发梢，欣喜说：“我有时间的。”
林修望了她一眼，点了点头：“好，就麻烦你和吕教授沟通，希望他探亲结束后，能尽快来市公安局一趟。”
楚佳欣蓦然感到一丝尴尬，她掩面轻咳一声，抿了一口茶水，回了声“好的”。
她双手捏着茶杯，杯中的清茶摇摇晃晃。
“林哥，我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楚佳欣把一绺卷发撩至耳后，露出精致的流苏耳环。
“什么？”
“就是……林哥，你有没有成家的打算呢？”
楚佳欣深情款款地注视林修，桌下的高跟鞋摇摇晃晃。
林修身上的肌肉此时安静地收着，但即使如此，也能隐隐从衣服布料下看到那起伏的线条。
肩宽腰窄，身形高大，宛如古罗马时期的战士雕塑。
在本市的公安系统里，他也是战斗力最强的刑警，无论是格斗肉搏，还是枪击械战，无人能出其右。
“暂时没有。”林修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，简短地回答。
“……那之后也会考虑这方面的事吧。”
林修好似对这类问题并不感冒，说了句“之后再说”。
楚佳欣喉咙微动，她知道，林修那不怒自威的严肃气质，让许多对他有好感的异性，都只敢远远观望。
她红唇微抿，而后鼓起勇气，桌上的右手慢慢向林修的手靠近。
“林哥，其实吧，自从上次见过你之后，我就……”
心里的话还没说出口，一个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发言。
“哥，你什么时候回去？”
柯绿从林修身后的木质屏风探出头来，望着二人道。
暧昧的气氛瞬间冷掉，楚佳欣立刻把手收回去，又轻咳了一声以掩饰尴尬。
林修听到这声音，顿时转头，从椅子上起了身。
“小绿，你怎么来了？不是说好，晚上不能一个人出来吗？”
他双手把住柯绿的肩膀，语气后怕又夹杂着些许生气。
柯绿听出他话里的斥责意味，但在这么长时间的相处里，她也早就摸索出了应对他批评的方法。
下一秒，她的眼眶瞬间湿润，眼尾红红地看着林修，仿佛他再多说一句，她的眼泪就能啪嗒啪嗒地掉下来。
“哥，我担心你晚上不回来。”说完，柯绿低头用手擦了擦眼，似是拭去了泪。
果然，她的这番招数什么时候都管用。
林修下一秒就没了脾气，他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下次再也不能这样了。”
“好。”柯绿连忙点头。
楚佳欣看向柯绿，猜出她就是林修的表妹。
这表妹身上还带有一些学生气，皮肤白皙，有些娃娃脸，五官看起来虽不惊艳，却给人一种恰到好处的舒适。
楚佳欣也是第一次见到林修这样温和的一面，她还以为，在他的世界里，根本就不存在怜香惜玉这个词。
“妹妹来坐下休息会，想吃什么点心吗？”楚佳欣微笑道，这能和林修表妹拉进距离的机会，她可不想错过。
柯绿依言坐下，“谢谢，我不饿，姐姐，你是？”
“哦，忘了自我介绍了，我叫楚佳欣，是你哥的朋友，妹妹多大了呀？”楚佳欣边说，便给她倒了一杯茶。
“上高二了。”柯绿半垂着眼眸，睫毛遮住了目光里的复杂情绪。
“成家”一词，在她心中一直不愿与林修搭上边，可是，仅凭她的意志，也无法抹去这个现实问题。
如果林修成了家，那她在他的世界里，岂不是成了一个多余的人？
楚佳欣没有看出柯绿内心的忧虑，她这次帮表叔办事，更多的，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。
“林哥，这附近有个新开的公园，等会要不我们三人一起去看看？那里有个很漂亮的月牙湖，妹妹你肯定会喜欢的。”楚佳欣拍拍柯绿的手，兴致勃勃道。
柯绿忽地有些不知所措，她虽然是高中生，但是也明白一些事。
她知道，楚佳欣这样说，其实是想和林修多待在一起。
可是今天，林修本应该陪着她过生日。
正当她犹豫，不知如何回答之时，一旁的林修却替她开口了。
“她衣服穿薄了，晚上去公园会着凉。”
林修这么一说，楚佳欣心中的想法立刻就落了空。
她瞬间有些羡慕柯绿，不仅能和林修住在一起，还能享受林修的特殊关照。
不过，她又有些疑惑，为什么柯绿不和父母一起住，却和表哥住在了一起。
楚佳欣把一绺垂下的卷发别到耳后，微笑道：“也是，身体最重要。妹妹，你多久会和父母聚一次呀？”
这话一说出来，楚佳欣就感觉此刻的氛围霎时间变了。
只见林修和柯绿同时一滞，像是被定住了一秒。
柯绿眨眨眼睛，低头小声道：“我父母都去世了。”
“啊，妹妹，对不起，我先前不知道。”楚佳欣颇为尴尬，赶忙道歉。
“没关系。”柯绿回答。
林修看了看手机的时间，说时间不早了，要带柯绿回去。
楚佳欣心里直叹气，却不得不放弃今晚的约会计划，之后便告别二人，独自驾车离开了。
茶楼外的街道早已亮起霓虹，天空像一条巨型的深蓝孔雀尾巴，点点繁星分布苍穹，如同金色的眼睛。
夜风无止息地吹拂，柯绿感觉一阵凉意侵袭皮肤。
下一秒，林修的军绿色外套就落在了她的肩上。
“把衣服穿上。”
林修的外套面料挺括，柯绿的肩膀，离那衣服的肩线处，还有好远距离。
“我披着就行……”柯绿手指攥着外套衣领，稍微往里拉了拉。
她摇着林修的衣袖，半是试探，半是期待地问：“哥，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？”
林修把她身上的外套摆正，闻言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。
“什么日子？”他低头望着她。
柯绿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，愣了几秒。
“没什么。”
说完，她委屈又生气地转过身去，一双眼睛瞬间变得水蒙蒙的。
看到她这个反应，林修了然地不开玩笑了，他俯下身，摸了摸她的头。
“别哭啊，我记得，今天是你的生日。”
柯绿倔强地把脸侧过去，气鼓鼓说：“你现在才想起来对不对？”
她刚说完，就听到林修一声短暂而轻微的笑。
“才不是，蛋糕都给你订好了，上车吧。”
蛋糕店。
店长站在柜台处，正百无聊赖地看着店中间的橱窗发呆。
那里面原本放了各种口味和种类的面包蛋糕，但到晚上，橱窗里也没剩些什么了。
忽然，店门此时被推开了。
店长抬眼一看，立刻欢喜着迎了上去。
“林警官，是来拿妹妹的生日蛋糕吗？”
林修点头道:“是的，就是先前的6寸蛋糕。”
“好嘞，小卢，把下午做的那6寸蛋糕给林警官拿来。”店长往后厨的方向喊了一声。
被称作小卢的店员掀开布帘，把蛋糕拿了出来。
蛋糕上铺了几圈草莓，在中心写着“Happy Birthday”和一个数字“17”。
“我祝林警官的妹妹生日快乐。”店长笑着对柯绿说。
“谢谢。”柯绿微笑回答。
店员戴着帽子和卫生口罩站在一旁。他盯着林修身后的、正在感谢店长的女孩，紧皱眉头，眼里充满不可置信。
片刻后，店员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，低声喃喃道：“她怎么，和柳青青长得一模一样？”
林修提着蛋糕，柯绿拿着文件袋，在小区绿道上一前一后地走着。
“哥，这个袋子里是什么呀？”柯绿双手捧着文件袋，转头问道。
“别打开哦，是我工作的文件。”林修嘱咐道。
“噢，那我就不碰啦。”柯绿点头，把它抱在怀中继续走路。
林修工作所涉及的一切事物，她都会主动保持距离，这是林修的嘱托，也是她的承诺。
夜色不知不觉间深暗了几度，路旁的灯和天上的星，如漂浮的光点一样，在风的细波中游荡。
一只乌云盖雪的流浪猫，忽地从旁边的灌木丛里蹦了出来，看到有人来了也不躲，伸了个懒腰，就蜷着尾巴在低台上懒懒趴着。
“啊，小猫。”柯绿两眼放光，立刻快步走上前去。
“小心别被抓伤了。”林修跟过来，站在她身旁说。
就在柯绿试图探手去触摸时，忽然，一个温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。
“这只猫，到这里来了呀。”
霎时间，那猫似是立刻有了精神，一蹦、一跃，瞬间就从低台上消失了。
柯绿抬头，循声望去，只见侧前方的小径上，走出了一个人，刚刚溜走的猫，此时正温驯地蹭着那人的裤脚。
这熟悉的温柔声音，她不会听错——那个人，就是先前楼下所遇到的陌生人。
路灯暖暖地倾洒下来，猫的尾巴在风中摇着，那片位置，就像即将要轻灵地从地面浮起来一般。
一个看起来年轻、很有气质的人，站在那位置的中央。
他的面容俊雅，戴着一个无框方形眼镜，文质彬彬的，又穿着浅灰毛线套衫，看起来像是学校里的年轻教师。
他蹲下身，往地上放了几块冻干零食，那猫立刻埋头大吃。
柯绿身旁的林修望了一眼那人，忽然开口问道：“周医生，是你吗？”
那人抬起头来，语气有些惊讶：“林警官，这么巧，你是住这附近吗？”
“嗯。你不是住在安南区吗？来这是走亲访友吗？”林修问道。
“不是，我刚搬到这，这里离医院近一些，生活也更方便……”
柯绿望着那正吃着冻干的猫，悄悄走过去，蹲在它身边轻轻抚摸它。
经林修的相互介绍，柯绿才知道，周医生名叫周陆云，是市中心医院的外科医生。
是医生吗？柯绿有些惊讶，朝他投去观察的目光。
恰巧，他也在看她，两人目光相碰的一刻，他朝她展露微笑，脸上出现两个浅浅的酒窝。
“晚上好，小绿妹妹。”
“你好，陆云哥，你是住在五栋吗？”柯绿好奇地问。由于刚才的喂猫行为，她心中对这个人的好感度上升了许多。
“嗯，我住在五栋602。”
“我也住五栋呢，陆云哥，今天是我生日，要来分个蛋糕吗？”柯绿笑着对周陆云说。
周陆云手中的钥匙轻晃，他凝神望着柯绿，又似怕这目光有冒犯之处，不多时便移开了眼。
“好，那就谢谢小绿了。”
柯绿和林修家中的布局很简单，没有抢眼的装修和家具，却非常温馨。
客厅白墙上挂着一幅绣图，图片上是三朵橙色向日葵。米白色布艺沙发前置着一个矮脚茶几。
林修把生日蛋糕放到茶几上，转身去储物柜找打火机了。
柯绿迫不及待地解开盒子上的绳子，将蛋糕放在了茶几中心。
正在她准备找生日皇冠时，对面的周陆云将折好的皇冠递给了她。
“在这里，你的皇冠。”
“噢，谢谢。”柯绿接过皇冠，戴在了头上，而后低头拆蜡烛包装袋。
再抬头时，她发现周陆云正凝目注视着她。
那目光里，像是隐含着什么东西，很渺远，而那温润的面容，似在思考，又似在回忆。
下一秒，他扶了扶无框眼镜，一切神情却又如常。
仿佛刚刚所见，只是柯绿的错觉。
林修找到打火机，转身看见一大一小的两人开始插起了蜡烛。
林修把蜡烛一一点燃，而后起身去到玄关处，把客厅的灯关掉了。
蜡烛的橙色暖光霎时间倾洒整个空间，四周的黑暗都变得有了温度。
“小绿……妹妹，生日快乐。”在此刻，周陆云望着柯绿，轻声道。
他的眼眸温润而泽，映着烛光，像是受光的墨玉。
“陆云哥，我还没许愿呢，你说早啦。”柯绿笑着说。
周陆云也不反驳，继续看着她问：“你想许什么愿望？”
柯绿脸上流露出一副欣然自喜却尽力收住的表情。
“说出来就不灵了呀。”
看到林修从玄关走了过来，柯绿迫不及待道：“快点，我要许愿啦。”
说完，她双手紧紧交叉，贴在胸前，闭上眼睛诚挚地祈祷。
“我希望，哥哥永远爱我，我永远都能和他在一起。”
默默许下心愿后，她睁开眼，看见林修和周陆云都在目不转睛地望向她。
“吹蜡烛吧。”两人一齐说。
柯绿笑眼盈盈，深吸一口气，把所有的蜡烛都吹灭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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